解“牍”徽州丨第二十一期 程灵洗：从篁墩走出的南朝名将

黄山市档案馆珍藏的《程氏宗谱》“陈司空程忠壮公传”中，翔实记载着一位南朝名将的丰功伟绩——他，就是程灵洗。这份古老的族谱所铭记的人物，长眠于屯溪区屯光镇篁墩村（古称黄墩村）旁那座被称为“相公墓”的古冢之中。程灵洗不仅凭借保境安民、威名赫赫的功绩被载入《陈书》《南史》，更在徽州民间传说里，留下了无数动人的传奇故事。

《程氏宗谱（卷之一）》（黄山市档案馆藏）

少年豪侠：力护乡梓的田垄英杰

程灵洗出身不凡，其十三世祖程元谭是东晋名臣，曾任新安太守，政绩卓著，深受百姓爱戴。继承了先祖勇武血脉的程灵洗，少年时便展现出过人天赋。史料记载，他“少年习武，轻骑善射，长大后勇猛有力，日行二百里，武艺高强”。梁朝末年，海宁、黟、歙及鄱阳、宣城一带盗匪横行，程灵洗受命缉捕，其威名令远近宵小闻风丧胆。

在篁墩故里，至今流传着程灵洗射杀吕湖蜃妖的传说。相传蜃妖兴风作浪，祸害一方，湖神托梦求助。程灵洗携弓守候湖边，于云雾弥漫、波浪翻腾之际，见两牛相斗于湖中，他挽弓一箭射中其一。霎时云开雾散，蜃妖毙命湖滩。这个充满神话色彩的故事，或许正是乡民对他早年率众制服水患、垦殖沃土功绩的深情铭记。

令人称奇的是，这位日后威震沙场的猛将，在太平岁月里却是一位勤恳踏实的农人。史书说他“性好播植，躬勤耕稼”，对农事了如指掌。他治家也很有章法，要求家人勤劳不怠，“伎妾无游手，并督之纺绩”。更难得的是他性情慷慨，“散用赀财，亦弗俭吝”。这份扎根土地的勤勉与豪侠之气，构成了他人生最坚实的底色。

戎马初兴：抗击侯景的忠义之旗

梁太清二年（548），降将侯景举兵叛乱，攻破都城建康，饿死梁武帝，江南大地生灵涂炭。就在这国难当头之际，身为布衣的程灵洗毅然挺身而出，组织义军，抗击叛军，保境安民。梁承圣元年（552），梁武帝的儿子萧绎于江陵承制，程灵洗主动遣使奉表。他的忠勇之举得到朝廷嘉许，被授予持节、通直散骑常侍、都督新安诸军事、云麾将军，并以谯州刺史资领新安太守，封巴丘县侯，食邑五百户。

面对侯景部将吕子荣的凶猛反扑，程灵洗审时度势，率部暂避锋芒，退出群城，凭借黟县、歙县山区地利巧妙周旋。待到侯景败亡，吕子荣退走，他迅速抓住战机，率部收复新安郡治，并乘胜东进浙江建德，擒拿侯景同党赵桑乾。此役再次彰显其勇略，因功再次被授持节、散骑常侍、都督青冀二州诸军事、青州刺史，食邑增至一千户。

转战南北：柱石陈朝的安西名将

侯景之乱平定后，程灵洗奉梁元帝萧绎之命，率部协助太尉王僧辩镇守扬州。然而好景不长，554年，西魏攻陷江陵，梁元帝遇害，程灵洗只得率军回防建康。此时政局诡谲多变，王僧辩屈服于北齐压力，擅自拥立萧渊明为帝，此举激怒了原盟友陈霸先。陈霸先愤而起兵，废黜萧渊明，俘杀王僧辩。作为王僧辩的旧部，程灵洗一度奉命进攻建康西门救援故主。陈霸先深知其为人忠勇，遣使向他阐明大义。程灵洗审时度势，最终选择归顺陈霸先。这一抉择，展现了他超越派系之争、心系家国存亡的胸怀。梁敬帝绍泰年间，程灵洗被任命为信武将军、兰陵太守，协助镇守京口。在随后讨伐北齐将领徐嗣徽的战役中，他再立战功，升任南丹阳太守，封遂安县侯，食邑增至一千五百户，镇守采石。

557年，陈霸先代梁建陈。作为陈朝开国将领，程灵洗随大将周文育西征叛将王琳，却在沌口兵败被俘，历经九死一生，于次年与侯安都成功越狱南归。陈霸先病逝后，王琳趁机率军沿江东下。程灵洗临危受命，在南陵大破王琳军，缴获青龙战船十余艘，因功升任都督南豫州缘江诸军事、信武将军、南豫州刺史。此后他转战四方，参与平定周迪叛乱，抚定临川，一路升任至都督郢、巴、武三州诸军事、宣毅将军、郢州刺史，进号云麾将军。

567年，湘州刺史华皎谋反，遣使诱降程灵洗。程灵洗怒斩来使，上书揭发，其忠贞不二之举深得朝廷嘉许。北周派大将拓跋定率步骑两万，协助华皎围攻程灵洗镇守的郢州城。程灵洗临危不惧，指挥若定，婴城固守。待华皎主力在其他战场败退，程灵洗抓住战机，率部迅猛出击，迫使拓跋定投降。他更乘胜追击，挥师北进，一举攻克北周沔州，生擒刺史裴宽。此役堪称其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，战后，他因功擢升安西将军，改封重安县公，食邑增至二千户。

这位从田垄间崛起的统帅，治军以严苛著称，士卒偶有过失，必定按军法惩治，甚至动辄鞭杖。但他为人正直，爱憎分明，更能与士卒同甘共苦，亦不爱蓄积私财。因此，部下对他既畏又敬，愿意依顺归附，军队战斗力也异常强悍。

身后荣光：千秋祭享的忠壮传奇

光大二年（568），程灵洗在郢州刺史任上逝世，时年55岁。朝廷追赠他为镇西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，赐谥号“忠壮”。太建四年（572），诏配享高祖庙庭，这是对臣子功勋的最高肯定。

程灵洗归葬故里篁墩宅旁，乡人感念其恩德，在墓旁垒石设坛，建庙祭祀。这座庙宇在宋代获得极高尊崇，宋宁宗曾亲题庙额“世忠”，宋理宗追封他为“广烈侯”，后世累有加封。明洪武三年（1370），明太祖朱元璋亲自颁布了用于篁墩“世忠庙”祭祀的专用祝文，敕令徽州知府于每年春、秋两季举行祭祀。

历史长河中，程灵洗的传奇还衍生出另一重深远影响。中国拳击大师吴图南在《国术概论》中提到，程灵洗实为中华太极拳的祖师爷。相传他精通拳术，并将此技用于训练士卒，使其在战场上勇猛无匹。此技历经代代传承演变，终成中华武学瑰宝——太极拳。这虽为后世之说，却为这位乱世名将的勇武形象增添了独特的文化印记，让他的精神以另一种方式流传于世。

从篁墩田埂上的躬耕少年，到威震敌国的安西名将；从守护乡梓的豪侠义士，到配享太庙的忠壮国公——程灵洗的一生，是乱世洪流中一个普通人凭借非凡勇气、赤诚忠义与实干精神崛起的壮阔史诗。他的“忠壮”之名，连同射蜃的传说与拳法的渊源，至今仍在徽州的山水间回响，成为滋养后世的精神财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