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黄山市档案馆内,珍藏着一份光绪年间的《神祭府主越国汪公大帝暨众位神祀文稿》,这份档案记录了徽州汪氏族人敬拜“府主越国汪公大帝”的庄严仪式。而文中这位被隆重祭奠的“府主越国汪公大帝”,正是隋末唐初那位叱咤风云、保境安民,最终由人升华为地方精神象征的传奇人物——汪华。
《神祭府主越国汪公大帝暨众位神祀文稿》(黄山市档案馆藏)
从官宦遗孤到武艺超群
汪华(586—649),本名世华,字国辅,号英发,出生于绩溪县登源闾坑的官宦世家,祖父汪勋明南陈武帝时为会稽令,父亲汪僧莹为海宁令,又为稷州长史。然命运弄人,汪华年幼丧父,随母亲投奔歙西外公家。乡野天地,成了少年汪华的演武场。他常与邻里少年习武,更拜南山和尚罗玄为师,潜心苦练刀枪弓箭,烈日挥汗,寒夜砥砺,终练就一身过人武艺,为日后崛起于乱世奠定根基。
六州黎民的“守护伞”
隋大业年间,隋炀帝昏庸无道,天下大乱。窦建德、王世充、李密等豪强并起,山河破碎,百姓流离。彼时,年轻的汪华已投身行伍,凭借在平婺源寇、开拓箬岭山道的赫赫战功,赢得将士拥戴,迅速升为将领。眼见生灵涂炭,为护一方安宁,他毅然率兵起事,筑城建国,称“吴王”。短短数年间,歙、宣、杭、睦、婺、饶六州相继归附,拥兵十万,郡治先迁休宁万安万岁山,后移歙县乌聊山。
在群雄逐鹿、战火纷飞的年代,汪华治下的六州宛如一片难得的净土。他以“仁”字定鼎,为政宽厚,开仓赈济饥民;他力保民生,维持正常的生产、商贸、读书乃至节庆娱乐,让百姓安居乐业。他慧眼识才,以堂弟汪天瑶、汪铁佛为左右丞相,倚重程富、任贵等能臣干吏,在他们的辅佐下,六州经济得以恢复发展,社会秩序井然。尤为难得的是,他有效调和了山越土著与中原移民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,加速了南迁中原移民本土化的文化融合,使得六州百姓在面对外敌威胁时,能够同仇敌忾,共同御侮。这份在乱世中守护一方安宁的功绩,堪称隋末唐初的奇迹。
深明大义的“越国公”
唐武德元年(618),李渊建唐称帝,天下大势渐明。汪华审时度势,为使六州百姓免受战祸摧残,他力排众议,于武德四年(621)毅然放弃王位,遣宣城长史汪铁佛奉表归唐。这一深明大义之举,不仅保全了六州生灵,更极大地加速了大唐一统进程。唐高祖李渊高度赞赏其维护国家统一的义举和治理六州的功勋,诏使持节、总管六州军事,授歙州刺史,封上柱国、越国公。
贞观二年(628),汪华奉诏进京,任左卫白渠府统军,参掌宫廷禁军。贞观十七年(643),改忠武将军,行右卫积府折冲都尉。贞观十八年(644),唐太宗征辽,诏为九宫副监,与右丞相房玄龄共理朝政,位极人臣。其勤勉忠诚,深得太宗信赖,宋代歙县学者罗愿在《纳款考》中叹道:“及贞观之间,典宿卫者二十余年,太宗远伐,委之筦钥,非夙嘉其节而深信其心,何以及此!”
贞观二十三年(649)三月初三,积劳成疾的汪华病逝于长安,宋代封谥号“忠烈”。其灵柩由官军护佑,子孙随行,荣归故里徽州,次年葬于歙县云岚山。乡人感其恩德,在乌聊山建祠祭祀,纪念活动由此绵延不绝。
恩泽长存民间
汪华逝后,其忠烈爱民的形象与巨大的影响力并未消散。从唐太宗开始,历经宋、元、明,先后有九位皇帝对其多次追封。尤其在明洪武四年(1371),明太祖朱元璋认可民间对其的深厚情感,对汪华的册封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升级,改封为“汪公圣主洞渊大帝”。在民间,他更是被尊称为“太阳菩萨”“汪公老爷”“汪王大帝”,其子孙、部将四十余人亦受加封百余次。历朝在为汪华上封号时,对其九子也有不同的封号,民间尊称为“一、二、三太子,四、五、六诸侯,七、八、九相公”。
由于汪华生前、逝后受到唐以来历代皇帝的多次封冕和百姓的爱戴,汪华后代子孙兴旺发达,祭祀汪华的汪公祠、汪公庙、太子庙星罗棋布于古徽州六州之地,民间祈雨、求子、消灾、祈福、庆祝丰收等各类民俗活动经久不衰。
千年不息的民俗盛景
档案中祭文所记录的仪式,不过是徽州大地纪念汪华宏大画卷中的一帧。每年汪华诞辰,歙县、休宁、绩溪等地都会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。如绩溪余村的“抬汪公看稻”“接汪公求雨”、半茶的“安苗节接汪公”、扬溪的“抬太子破寒山”、上庄“五朋”的“太子会”等,各具特色,热闹非凡。
绩溪登源十二社轮流举办的花朝会,规模最为宏大,十二年一轮回,筹备经年。仪式庄严隆重:先至汪公庙祭拜,宣读祭文,依辈分敬香跪拜,继而十六人合抬汪公坐像,旌旗猎猎,锣鼓喧天,鞭炮土铳齐鸣,巡游村街田野。巡游毕,汪公像被供奉于宗祠,祭品之丰,令人叹为观止:牛、羊、猪、鸡、鸭、鹅、鱼要公养数年,以求其肥大、壮实;南北果品、山珍海鲜、蔬菜面点莫不雕龙镂凤,极其精致;用来盛装清茶、美酒、果品、菜肴的盘、碟、碗、盏全是名贵瓷器;菜肴、果品由汪氏居住各地的族裔挑选名厨制作,一般不少于108碗,号称“赛琼碗”;各种盆栽花卉、古树盆景也都送来陈列,争奇斗秀。花朝会期间,还要搭台唱戏,甚至两班“对台”竞技,从正月十八演到二月十五,日夜不休,万人空巷。
这些延续千年的民俗活动,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纪念仪式,它们彰显着汪华在徽州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,诉说着百姓对忠君爱国、仁政爱民精神的永恒尊崇。
汪华文化现象,深深浸润着徽州的土壤,对徽菜的演化、徽戏的推动、徽俗的发酵、徽艺的形成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。民间对其延绵千年的崇敬与纪念,如同不灭的薪火,照亮了徽州独特的精神世界,也铸就了这片土地上关于忠义、仁爱与家园的永恒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