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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“牍”徽州 | 第二十六期 水墨家山,风骨长存——新安画派的千年回响

发布日期:2025-12-11 08:21信息来源:黄山日报 作者:李晓洁 阅读次数: 字号: 收藏

明代新安画作:罗汉图(歙县档案馆藏)

烟雨氤氲的新安江畔,于奇峰竞秀的黄山云海之间,古徽州这片钟灵毓秀之地,不仅孕育了璀璨夺目的徽文化,更在中国美术史上悄然催生出一个以“貌写家山”为灵魂的绘画流派——新安画派。以渐江为核心的画家群体,不仅承续了文人画的传统脉络,更将中国山水画推至堪与宋元比肩的高度。他们以枯笔焦墨凝练徽州山水的魂魄,其冷寂简远的艺术风格与不屈的精神气节,跨越数百年时光,至今仍在艺术领域产生着深远而持久的影响。




灵山秀水,孕养画魂




新安画派深植于徽州得天独厚的山水与人文沃土。黄山奇峰叠嶂,云海诡谲变幻;新安江碧溪清涧,萦回如带,处处层峦叠嶂的景致,自古便是诗画灵感的源泉。明末清初,徽商“贾而好儒”蔚然成风,商业的繁荣如甘霖般滋养着文化昌盛。巨商大族广搜博藏宋元明名迹,常“晨夕观摩,感志法古”,为艺术创作提供了丰厚的滋养。当历史的车轮碾过明清易代的动荡岁月,百业凋敝之际,新安这片相对安稳的土地,却意外成了遗民画家的心灵港湾。

怀抱故国之思、气节凛然的文人,如渐江、查士标、孙逸、汪之瑞等,或削发为僧,或隐逸林泉,将满腔的幽寂与高洁情怀,尽数倾注于描绘家乡山水的笔墨之间。清人张庚在《浦山论画》中敏锐捕捉到这一地域群体的艺术共性,点明:“新安自渐师以云林法见长,人多趋之,不失之结,即失之疏,是亦一派也。”自此,新安画派之名,如桐城文派、娄东画派一般,以地望标识其独特风骨,正式登上历史舞台。




四家并立,遗韵流芳




新安画派的核心气象,凝聚在以渐江为领袖的“新安四家”——弘仁(渐江)、查士标、孙逸、汪之瑞身上。

作为画派灵魂的渐江,明亡后遁入空门,足迹遍及黄山白岳的云深雾绕之中。他的画作博采宋元诸家精髓,尤得倪瓒神韵,却又能突破樊篱,“敢言天地是吾师”,从真山真水中锤炼出独树一帜的风骨。观其《黄山图册》,笔锋如钢条般劲挺,墨色澄澈空明,仅以极简的线条便勾勒出黄山峭拔嶙峋的几何山石,营造出空寂、严正、高寒的意境,冷峻之中蕴含伟岸,简约之中透出浑厚。时人赞叹其“笔墨高秀,自云林之后实是渐公得之一变”,为整个画派奠定了坚实的美学基石。

查士标一生布衣,远离仕途纷扰,画风深得倪瓒疏淡清远之韵,笔墨间流淌着“疏散淹润”的意趣,画面于轻柔的线条间流动着对自然与性灵的深切憧憬。

孙逸则孤寓芜湖,过着茅轩萧然的隐士生活。其画作笔墨闲雅清淡,于简淡中见神旺意足,构图平和中透出深远意境,尽显“静”的高雅与超脱尘俗的逸气。

汪之瑞性情孤傲,擅用枯笔焦墨,笔法洗练至极,寥寥数笔勾勒,意蕴却深沉悠远,在极简中诠释出尘世外的纯粹世界,境界空灵,天真烂漫。

这四位大师,风格虽各擅胜场,却共享着“简”“寒”“逸”的美学密码。师承上,他们同尊倪瓒、黄公望的疏林寒山、渴笔无多之趣;技法上,皆重线条的表现力,结构严谨,少皴染,或“以线为皴”,隐约可见徽派版画刚健线条的潜在滋养;精神内核上,则同抱凛然不屈的遗民气节,以“敢言天地是吾师”为共同宣言,在貌写家山的笔触里,深深寄托着高洁的情怀与不屈的风骨。




枯笔风骨,泽被千秋




新安画派虽诞生于数百年前的明清之际,其精神与艺术精髓却如新安江的碧水,流淌不息,深刻滋养着后世乃至当代的艺术创作,焕发着恒久的生命力。

近代艺术巨匠黄宾虹,安徽歙县人,是这一画派最杰出的传承者与光大者。他潜心研究新安诸家,尤其推崇渐江“无一不从范宽、郭熙、李成、荆浩、关仝矩矱而出”。他不仅继承了“师古人不如师造化”的精神,足迹踏遍天下山川,更在深厚的学养和实践中,提炼出“五笔七墨”之论,将中国画的笔墨语言推向了新的高峰。秉持“中学为体,西学为用”的理念,他以开放心态借鉴西方艺术元素,其作品墨色交融、浑厚华滋,既深植于传统血脉,又氤氲着现代气息,为新安画学的长河开拓出崭新的、奔涌向前的河道。

新安画派的影响,早已超越了传统山水画的边界,其枯淡幽寂的意境营造、对线条质感的极致锤炼、对故土山河的深情凝视,成为当代安徽艺术创作不竭的灵感源泉。画家赖少其的山水世界,便将程邃金石般铿锵的线条、渐江清峻的气韵骨力,与西方绘画的色彩和透视观念巧妙融合,形成了画面风格独特、线条刚柔相济的“赖氏之点”。

尤为精彩的是新安画派美学与徽州意象水彩的碰撞与交融。以丁寺钟为代表的水彩画家们,敏锐捕捉到新安画派疏淡清逸、渴笔勾勒与清寒意境的神韵。他们巧妙地将水彩的灵动透明、水色淋漓,与传统水墨的墨韵气魄、结构章法相结合,水色交融间,既保留了西方水彩的材料特性,又彰显出中华美学特有的韵律与内涵,成为新安美学精神在当代艺术园地里绽放的一朵清新而隽永的奇葩。

新安画派,那冷峻线条下跳动的,是不息的艺术生机;枯淡墨色里沉淀的,是深厚的文化基因。那以简驭繁、以线立骨的永恒美学,那份对家山故土刻骨铭心的凝视与深情,早已超越了时空与媒介的界限,它们深深流淌在中华美学的血脉里,也奔涌在一代代艺术探索者的笔端心间,激励着后人不断探索与创新,续写新安画派的辉煌篇章。